死血 04

暗巷组/Gradence 《死血》04
吸血鬼阿曼德AU
Percival Graves / Credence Barebone


四 

 

 

  教会孤儿院的孩子们被召集在大厅里,夜深露重,身上勉强蔽体的衣物不足以保暖,他们聚集在神坛前面的一小块地方,瑟瑟发抖。修女玛丽的黑色平底鞋在石板地面上叩击出响声,一步一步向他们走过来。 

  方才自渎被发现的克雷登斯站在人群里,身边的孩子大多都只到他腰际,紧张和羞愧使他下意识地在衣摆处摩擦手掌,由于身高在人群中的突出,他感到自己格外不合时宜。修女玛丽逐渐向他们逼近,克雷登斯的心沉入黏稠的泥沼——她的手里拿着一根魔杖,与他在莫蒂斯提房间里发现的一模一样。 

  “园丁在翻新花园的时候发现了这个。”修女玛丽举起魔杖,使得所有人都能看见它。克雷登斯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角,感到手心正在冒出冷汗,他看向莫蒂斯提,她身上穿着一条白色睡裙,因为被洗得次数过多已经泛黄起皱。女孩压低了纤细的眉毛,目光死死盯着魔杖。他听见其他的孩子也发出或疑惑或惊恐的吸气声,修女玛丽看起来不像是会让他们睡一个好觉了。 

  玛丽干枯的手指绷紧用力,折断了那支玩具魔杖,没有法力存于其中的木棍实际上相当脆弱,轻微的断裂声后,魔杖断成了两截。那一瞬间莫蒂斯提眼睛里流露出的憎意令克雷登斯打了个冷颤,突然有一个孩子指着修女玛丽手中的魔杖惊呼起来,原本大多低着头的孩子们纷纷抬头,看见先是一点火星从魔杖断裂的两端亮起来,然后像是有隐形人在那里吹了一口气,火星跳动,膨胀成了剧烈燃烧的火焰。 

  “耶稣基督啊。” 

  修女玛丽将手中的魔杖扔到地上,用鞋底狠狠踩上去。火焰很快在她脚下熄灭了,当她移开的时候,地面上只剩下一段被烧得焦黑又踩得粉碎的枯木。修女玛丽仍然紧抿着嘴角,脸上没有明显横眉竖目的怒意,却比任何怒容都阴郁可怖:“这是谁的东西?站出来,你应当为将这等罪孽与污秽之物带到神圣的教会中而羞愧忏悔。” 

  没有人说话,修女玛丽发出一声近乎气急败坏的冷笑:“我们可以在这耗上一整晚,孩子们,记住,如果不能让这个与邪魔亲近的罪人得到惩罚,明天没有人能得到食物。说出来,如果你们知道任何有关的事情,都说出来。” 

  他们又在沉默中僵持了一会,克雷登斯看见莫蒂斯提的裙摆正在微微晃动,她向前迈了半步,然而在足尖落地之前又退了回来。她在害怕,正如他们中间的每一个人一样,比起死后可能降临的审判和地狱,近在眼前的修女玛丽才是他们最深切恐惧的来源。 

  一个小男孩终于忍受不住修女玛丽的威胁,带着哭腔开口了,他稚嫩无知的手指指向的却是克雷登斯:“我看见克雷登斯最近总是和人在教堂后面的巷子里会面,和他见面的那位先生有时会拿着类似的小木棍。”像是被沉入冰窖,刺骨的寒意迎头没顶地向他扑过来,面对这看似无可指摘的指控,人群骚动起来,年纪小的孩子开始哭泣,而年龄大的那些互相窃窃私语——克雷登斯身上与修女玛丽所说的邪恶原罪间若有若无的联系一直是个半公开的秘密, 

  “真是丝毫不令人意外。”修女玛丽说,转向克雷登斯,像是想到刚才在他房间所见的情况,嫌恶地皱起眉毛,“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克雷登斯,和你见面的人是谁?” 

  “不是我……魔杖不是我的。”他深知否认是无用的,人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事实,同时他也不想透露任何格雷福斯和他们中间可能有一个恶魔的情况,尽管格雷福斯从未要求他保密过,但这段关系几乎是一个一无所有者仅有的珍藏了——这是唯一一件能让他觉得自己是有意义的、是特别的事情。                             

  “孩子们,回你们的房间去。”修女玛丽保持着下巴上扬的姿态,挥了挥手,此刻她不像是个清贫的修女,更像一个指使仆从的富庶女人,“克雷登斯,去拿鞭子,到阁楼去。”围在旁边的孩子们闻言后纷纷散去,那个指控克雷登斯的男孩在原地站了一会,眼睛里的神情是空白的,然后也跟着其他人走开了。    

  克雷登斯慌乱地摇头,恐惧攥住他的舌头,使他不知该如何自我辩解,只能无力地重复一句话:“不是我,不是我……”莫蒂斯提小跑着上来,突然拉住了修女玛丽的长裙,小声说:“那是我的魔杖,嬷嬷,那只是一个玩具。”修女玛丽冷漠地扫了她一眼,挥开她的手,没有把小女孩的话当一回事:“回你的房间去,莫蒂斯提。” 

  莫蒂斯提稍稍提高了声音,在修女玛丽的身后重复着喊了几句,试图证明自己才是那支魔杖的主人,但她的声音很快被其他人的脚步声和讨论声淹没。 

  “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克雷登斯。”修女玛丽转过头,不再看身后试图引起她注意的莫蒂斯提,大厅里的人渐渐走空了,她干涩的声音攀爬过每一寸地面与墙壁,产生阴森的回响。 

 

  蒂娜和奎妮坐在珀西瓦尔家的客厅中,门窗紧闭,厚重的绒布帘幕被严实地拉上。滴入了魔法油的蜡烛在他们周围燃烧,空气中升腾起隐秘的香气与石蜡被灼烧时的些微焦味。 

  他们面前各放着一杯翠绿色的苦艾酒,酒杯上架着一柄银制勺子,冰水从高脚滴壶的龙头里一滴滴落下来,融化了放在银勺上的方糖,缓缓溶进酒浆中。蒂娜拿起自己杯子上的银勺,在酒杯中搅拌了几下,将绿色的酒液饮下。奎妮和珀西瓦尔也跟着她喝下苦艾酒,高浓度的酒精灼烧过他们的咽喉,而苦艾酒中那些致幻与通灵的成分溶入血液,将他们的神智引入他们需要到达的境地。 

  桌面上铺着黑色的绒布,一叠塔罗牌呈弧形铺开。蒂娜向两侧伸出双手,珀西瓦尔和奎妮分别握住了她的左右手,他们垂头闭目,在烛光中冥思,同时向桌面上的纸牌无声地提问。 

  在左上角的蜡烛燃尽的时候,蒂娜睁开眼睛,放下珀西瓦尔和奎妮的手,开始抽牌。蜡烛原本按照五芒星的方向放置在他们周围的五个角上,在第一支蜡烛熄灭后,余下的也燃尽熄灭,只在烛台上流下白色的烛泪。在蒂娜抽出第四张牌放在桌上的时候,最后一支蜡烛也灭了。 

  奎妮施了个照明咒,柔和的荧光照亮了桌上的纸牌,蒂娜伸出手,翻开第一张。 

  一只羊角鹰爪,背后生出双翼的赤红色怪物蹲在黑色的石柱上,手里执着火把,画面下方立于左右的一对男女被象征爱欲的锁链连接在石柱上。 

  “恶魔。”蒂娜耸了耸肩,并不意外,“正是我们要找的。” 

  她接着翻开第二张牌:“星币四,一个紧紧看守他财产的财主,占有欲强,感到不安,可他追寻的东西已经在他手里了。” 

  “第三张,宝剑八,一个人,一个对我们的困境十分关键的人,被困住了,眼盲手缚,身处泥沼之中,被象征危险的宝剑群包围,感到无助恐惧。”蒂娜皱起了眉毛,寻找逃逸的恶魔一直进展不佳,连珀西瓦尔也无计可施,他们不得不借助占卜的帮助寻找相关的信息,然而牌阵中的纸牌没有一张表明了他们想要了解的具体位置。 

  蒂娜的手移向最后一张牌,将它翻开:“宝剑二,又是被蒙眼的人。四张牌里出现了两张被蒙眼的牌面。” 

  “恶魔离我们很近了,但我们忽视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奎妮伸出手,依次触摸过那几张绘有大量象征性符号的纸牌,感受其中潜藏的巫术力量与随之变得可见的隐喻。 

  “你之前找到的那个第二塞勒姆的男孩呢?他提供了些什么线索?”蒂娜转向珀西瓦尔,问道,“或许他告诉过你些信息,但被我们忽视了?” 

  珀西瓦尔靠在沙发上,右手支着脑袋,试图回想克雷登斯告诉过他的每一条线索:“他倒是提过第二塞勒姆里有个小姑娘行为反常,我有去调查她,她看起来像有巫术天赋,但没有恶魔附身的迹象……也许是我大意了?” 

  “我们得想办法把她带出来仔细检查,有巫术天赋的孩子更容易吸引恶魔。”奎妮说,“再说了,第二塞勒姆可不是给一个小女巫呆的地方。”顿了顿,她扬起眉毛,看向珀西瓦尔,露出一个笑容,“听说,你把那条项链给了那个男孩?” 

  “我给了。”珀西瓦尔认识奎妮脸上那个试图引导他说得更多的笑容,警惕地坐直身子,自从她和一个来找她占卜创业前景的烘焙店老板开始约会之后,奎妮就对珀西瓦尔的感情生活产生了较以往更多的关心。 

  珀西瓦尔补充道:“有了那条项链,有线索时他能更快联系上我。”奎妮不置可否地看着他,一脸不买账的样子。 

  蒂娜不知道什么时候点了支烟,她在放苦艾酒的托盘上掸落一小截烟灰,说:“说良心话,他的确长了副你喜欢的样子,你就算承认对他有兴趣,我们也不会评判你的,性欲、食欲,本质上都没什么区别。” 

  奎妮点了点头,赞同蒂娜的发言:“更何况他看起来……迷茫失措,却把仅有的信任和忠诚献给了你,像是想要被驯养的受伤动物,再说了,你们吸血鬼都是天生的捕猎者。”         

  “奎妮,下次我和克雷登斯见面时请从我的脑子里出去,拜托你了。”珀西瓦尔做了个求饶的手势,他觉得头疼极了,萨拉菲娜要是知道他私自召唤还放跑了恶魔随时会过来咬断他的脖子,可身边唯二能帮上忙的女巫们明显关心他的私人生活比关心追捕恶魔更多,“好了,让他能更及时地和我联系和我不想他在恶魔作乱时受到伤害并不冲突,你们都在想什么,天啊,我没想吃了他。” 

                    

                                                                                                              

  阁楼上那间狭小的、用于关禁闭的房间里没有窗户,克雷登斯无从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修女玛丽这一次对他的惩罚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来得重,他粗重地喘着气,上一次昏迷过去之前他背后的伤口还在淌血,此时已经在他的皮肤表面干涸,疼痛感却不曾随着血流停止而减轻。 

  他想自己是在发热,尤其是那些藤鞭造成的伤口,仿佛有烈焰在他惨白的皮囊底下喑哑地灼烧。这房间是一间阴冷的石室,四周墙面上甚至渗出一滴一滴闪烁着微光的水滴,沿着凹凸不平的墙面流淌下来,在落地的瞬间发出轻微的破碎声。克雷登斯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墙面上,滚烫的皮肤接触到阴寒的石墙时突然的刺激令他颤栗,岩石的表面短暂地缓解了他的高热,然而没过多久,那一小块墙面也变得温热起来,无法再起到降温的作用。 

  即便寒冷潮湿的石墙能够短暂地为他降低温度,来自内部的高热像是地狱中永不停息的烈焰一样保持着燃烧。克雷登斯勉强地撑着自己转过身,倚靠在墙面上,试图借着冰冷的石墙麻木背后伤口的疼痛。 

  石室中只有一支细瘦的蜡烛,已经快要燃烧到了尽头。廉价的蜡烛被固定在粗制滥造的烛台上,在燃烧过程中发出令人不快的气味,克雷登斯盯着那一点逐渐虚弱下去的烛光,在蜡烛熄灭时,他眼中最后一点明亮的光斑也消失了。 

  在室内陷入完全的黑暗与空寂之前,他似乎看见屋角里有一个模糊的人形。诧异和恐惧只在克雷登斯的脑海里逗留了一瞬,他摇了摇头,那八成只是疲倦、高烧和疼痛纠缠在一块制造出的幻觉。他不知道修女玛丽会过多久才放他出去,或者会不会放他出去,但很快地,克雷登斯放弃思考这些,昏迷在此时都成了慈悲和怜悯的象征,至少它能将他从疼痛中解救出来。 

  克雷登斯侧过头,蜷起身体,珀西瓦尔给他的项链从领口滑了出来,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项链的绳子,想把它塞回衬衫里。 

  他不是没有想过用项链求救,事实上,在修女玛丽处罚他之前他就动了那样的念头。可是多日来他在格雷福斯先生给他的任务上毫无进展,格雷福斯一定已经够焦躁了,如果此时再被自己的召唤打扰,会对自己彻底失望也说不定。比起病痛和对肉体的责罚,格雷福斯先生的失望令他更加难以接受。 

  角落里那个已经融入黑暗的影子突然动了,石室内没有足够的光线让他看清东西,只能听见脚步声向他一步一步地靠近。来人像是赤足踩在地面上,发出低而清晰的脚步声,声音过分真实,克雷登斯昏沉中意识到那可能不是幻觉,挣扎着想要躲开,却发现自己像是被无形的锁链固定在了墙边,四肢动弹不得。 

  脚步声在他面前停下来,沉默了一会,一个古怪的人声从他头顶上响起来:“你真没用。” 

  那个声音像是由无数个不同的人声重叠在一起发出的,有男人,有女人,听起来稚嫩且苍老,温柔又恶毒:“你以为你的‘格雷福斯先生’为什么选择了你?因为他看见了没有人愿意花时间去多看一眼的、有潜力的你吗?不,他只看见一个只需要一点善意就心甘情愿被利用的工具。” 

  克雷登斯摇着头,但没有出声反驳——他深知那个声音说得没有错,从一开始就知道。但他的生活里只有格雷福斯会对他说“我需要”和“请”,而不是用轻蔑又恶劣的语气命令他。他想被人需要,比渴求任何其他事物都多,只要能被人需要,就算是利用也没有所谓。 

  “看看这间房间,它也许会成为你的终点。”那个声音离他近了一些,继续说。克雷登斯扭过脸,不想听下去,那声音却像一柄剖开他头颅的利刃,沿着骨骼的缝隙切入进去,划开血液与组织,从他的脑海深处响起来。 

  他认得那声音,克雷登斯骤然间意识到,那是梦中天使克雷塞尔的声音,在第一次出现在他梦中后,克雷塞尔的声音就时不时地萦绕着他。大部分时候是在梦中向他低语,最近却越发频繁地在现实中出现,每一次的发言都较前一次的更为尖锐,以恶语逐步啃噬克雷登斯的意识。 

  “黑暗阴冷,一无所有。孤寂凄凉地死在一个沉闷的房间里,没有人会为你哀悼,也许还会有人庆幸终于摆脱了你。” 

  克雷登斯慌乱地蜷缩在墙边,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他想否认,但克雷塞尔再一次说中了。 

  “你不想那么死,是不是?”克雷塞尔低声地笑了,克雷登斯感到一只冰冷的手抚上自己的咽喉,“你有潜力,我可以帮你,只要你接受我——完完全全地接受我,让我进入你的身体,你的意识,这样我就可以帮你得到所有你想要的。” 

  一阵寒意从那只手触摸的位置渗进他的身体,几乎冻结了他的血液,克雷登斯发着抖,感到疲倦不堪,想要合上眼时,蛰伏在伤口下的火焰裹挟着比之前更加剧烈的疼痛重新燃烧起来。剧痛使他哀叫出声,克雷塞尔的影子不知何时消失在了石室中,死亡的概念再次攫住了克雷登斯,他无法思考任何东西,唯一残留的意识是恐惧,那迫使他抬起手,握住了颈间项链上的吊坠,绝望地呼唤格雷福斯的名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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